2013年6月27日上午，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场特殊的“民告官”案正在开庭。东莞市麻涌镇东太村西门坊的76位村民因不服广东省人民政府批准征收西门坊102亩耕地为国有建设用地，申请行政复议被驳回后，委托12位村民代表和律师将广东省人民政府告上法庭。在庭审现场，参加旁听的不仅有麻涌镇东太村西门坊的十多名村民代表，而且还有东太村临近村居的村民。庭审结束后，合议庭宣布择日宣判。然而，省政府当庭出示的审批材料，曝出这100亩土地从村委会“征用”到“征收”、从工业用地变身为商业用地的详细情况。原本被村委会征用发展村集体工业园区的102亩土地，在荒芜8年之后，变成了一个商业楼盘并开始动工建设，楼都盖起来了。村民们认为这不公平：“究竟是谁代表我们，把我们的土地贱卖了？”7月18日，麻涌镇政府接受南都记者采访时称，土地征收过程和手续均合法。

　　这场村民状告省政府的官司，也许村民们会败诉，也许日后他们会改变想法，为了拿回地块不告省政府，改告其他各方，但这个月东莞的房价已经破“9”。接下来9000元一平方米的房价可能继续上涨，在他们惦记的地块上盖起来的高楼大厦，很快会开始发售。

　　商业楼盘在弃耕蕉林中开建

　　“直到那个楼盘开建，我们才知道村委会原来征用说是发展村集体工业园区的土地竟然被人卖掉了。”2013年6月22日，麻涌镇东太村西门坊牌坊边的凉亭内，十余名西门坊的村民指着南边200米处的在建楼盘称，西门坊内围102亩耕地变成商业用地，他们121户西门坊村民中绝大多数都不知情。

　　据村民介绍，麻涌镇东太村委会下辖东村、东埔、太和和九宅四个村民小组(自然村)，其中东村依据地理位置分为塘南和塘北两个居民区，而塘北村民组又分为西门坊和南李坊，西门坊内居住着包括西一(1)、西一(2)、和西二生产队的村民121户，共计417人。西门坊村民反映涉及争议“征用”的171亩土地中，有102亩蕉林耕地为西门坊村民小组所有。

　　南都记者走访看到，西门坊位于麻涌镇政府正东大约700米处。村民所指在建楼盘位于西门坊正南方约200米处，在建楼盘北、东、南三面大多为一片片郁郁葱葱的蕉林，西面正对着麻涌中学。在建楼盘占地近200亩，已经建起多栋高层建筑，四周挂着绿色的施工网，向西的高层建筑上还挂着楼盘商品名称和销售咨询电话等大幅广告条幅，楼盘的售楼部前竖立着商品楼盘的开发商名称以及相关的广告牌。这一地段离镇政府只有数百米，楼盘的位置相对来说，还是比较好的。

　　南都记者获得一份东莞市国土资源局麻涌分局于2013年1月16日出具的《某某房地产项目用地报告》显示：该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成立于2009年10月15日，位于东莞市麻涌镇东太村东太工业区，主要经营房地产的开发。该公司成立以后，2009年12月22日，通过东莞市土地交易中心举办的国有土地使用权公开挂牌出让活动中，竞得编号为2009G048号地块的国有土地使用权。

　　截至目前，工地施工已经完成地下室土建工程、配套服务楼土建工程，1#、14#、15#、16#、17#楼已建至第十三层，2#、3#、4#、5#楼完成地下室顶板砼浇筑工程。

　　发展工业园区村委会征地

　　“我们直到2011年底，看到商品楼盘开工建设，才发现这块地被人偷偷卖掉。四处打听，才找到一份2004年1月份签署的相关土地征用协议。”西门坊村民代表陈耀文和罗锡枢提供的一份签署于2004年1月1日的《征地协议》显示，征用土地的甲方为麻涌镇东太经济联合社，乙方为麻涌镇东太村东村塘北经济社、塘南经济社。

　　这份最初的征地协议显示：甲方同意以东太村委会征地补偿方案以每亩计算补偿给乙方征地款本金15000元、征地青苗款2000元，征地倒蕉及土地附着物拆迁款100元，征地补偿款1500元。征地各生产队面积附表中则明确显示共征用西门坊三个生产队的蕉林102.014亩。

　　对于这一地块，西门坊村民代表陈耀文和罗锡枢称，“当年村委会说要用作开发工业园区，说要引进华丽斯洗水项目。”收到东太村委会针对村民质询的回复后，村民们获悉，早在2005年底前，西门坊这块土地就已经被卖掉，而所谓的开发工业园区引进的华丽斯工业项目后来根本就没有搞成。村民们说，开始他们还寄望于东莞市国土资源局主持公道，“后来聘请律师才知道，原来西门坊这块102亩土地被卖掉的前前后后，东莞市国土资源局都是经办单位之一。”{Npage}

　　夭折的华丽斯工业项目

　　西门坊村民代表提供给记者一份东太村委会于2011年9月出具的《关于某某房地产项目用地手续情况的通报》，其中称，2011年9月，接到西门坊村民质询后，东太村委会经过调查，认为西门坊北镇地块的征地手续齐全，补偿足额到位，用地转让程序公开合法有效，并详细介绍了当年华丽斯工业项目夭折的前前后后。

　　通报称，东太村是东莞市扶贫村，2004年，为了解决村民“就业难”的问题，引进华丽斯洗水项目，并于当年完成相关征地手续，各项补偿足额到位。由于企业经营等多方面因素，华丽斯洗水项目迟迟未能上马，土地闲置超过2年，环保审批也于2009年3月到期，企业未重新报批。

　　同时，东莞统筹规划多个环保产业园区，拟将洗水、漂染、电镀等产业进行集中治污，以减少对环境的破坏，其中一个环保产业园区就在麻涌镇。当时打算引进的华丽斯洗水项目环评批复可使用10吨燃煤锅炉3台，允许日排放生产废水9545吨，二氧化硫年排放128吨，存在较大污染，所以已经不符合产业发展规划和转型升级的要求。此外，加上当时麻涌镇财政实力不断增强，扶贫思路已经由过去的依靠劳动密集型、高污染项目带动群众就业转变为依靠优化环境实现大发展，东太村被规划为麻涌镇中心区范围；以及对面新麻涌中学学生家长的反对意见较大，最终引进华丽斯洗水项目夭折。

　　让西门坊村民意见最大的地方就在于，通报中称，华丽斯项目失败后，2009年9月，麻涌镇政府与华丽斯项目投资方协商，对该国有用地实施收回，归入政府储备用地。随后，麻涌镇在不减少村集体和村民受益的前提下，通过东莞市土地交易中心，对该地块进行公开拍卖，开发房地产项目，因此，根本不存在村民反映村干部私自卖地给开发商的问题。

　　根据村委会的通报，早在2005年底前，西门坊这块102亩的土地就已经被卖掉。西门坊村民代表陈耀文和罗锡枢介绍，经过几次信访，村民们聘请律师申请东莞市国土局信息公开后，东莞市国土资源局在2012年8月31日公开了一份2005年8月30日广东省国土资源厅印发的《关于东莞市麻涌镇2004年度第六批次建设用地的批复》。

　　该批复中称：同意上述土地在完善征收手续后依照规划安排作为建设用地。土地行政主管部门应会同有关部门根据批准的征收土地方案拟定具体的征地补偿、安置方案，并听取群众意见后报同级人民政府批准实施等。

　　2012年10月30日，西门坊村民代表咨询律师后，决定向广东省国土资源厅提出行政复议，后来向广东省人民政府提出行政复议。2013年春节后，村民们收到广东省人民政府的“驳回行政复议申请决定书”。

　　2013年2月，西门坊76位村民委托陈耀文、罗锡枢等12名村民代表和律师，将广东省人民政府推向公堂，向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2013年6月27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此案不仅吸引西门坊十余名村民代表到庭旁听，甚至东太村附近村(居)的村民也有村民代表到庭旁听，但案件没有当庭宣判。

　　省政府答辩牵出征地细节

　　麻涌镇东太村东村西门坊村民向法院提出的诉讼请求包括：请求确认省政府做出的“驳回行政复议申请决定书”违法，判决撤销该行政复议决定书；请求判决撤销省政府作出《广东省国土资源厅关于批准东莞市麻涌镇2004年度第六批次建设用地的批复》具体行政行为。2013年6月27日，广东省人民政府法定代表人的委托代理人当庭提交了包括西门坊102亩土地在内的麻涌镇12.1178公顷集体农用地的征地手续以及相应证据。而村民代表当庭对这些证据质证时，才全面了解了西门坊这102亩土地被征为国有土地的相关细节。

　　其中，广东省政府委托代理人提供了一份东莞市国土资源局于2005年11月10日出具文件《关于东莞市华丽斯制衣洗水有限公司申请受让国有土地使用权的批复》显示：土地用途为工业用地，使用期限为五十年。期满后，东莞市人民政府无偿收回土地使用权，地上建筑物，附着物等不动产归东莞市人民政府所有。西门坊村民代表陈耀文和罗锡枢称，“这份文件表明，早在2004年当年，西门坊的这块土地就已经被村委会偷偷卖掉了，并办理了工业用地征地手续。”

　　而广东省政府委托代理人当庭提供的一份《关于东莞市华丽斯制衣洗衣有限公司工业用地村民代表意见》称，2003年9月份，东太村民委员会就该用地项目的征地方案及补偿标准先后召开三次东村村民小组村民代表会议，最终有79名东太村民代表签字按手印同意征地方案。申请人所在的西一一、西一二、西二股份经济合作社均有代表参加并签名。

　　西门坊村民代表陈耀文和罗锡枢当庭称，西门坊79名多数村民没有见过相应征地方案，不知道村民小组村民代表会议同意征地方案一事；当庭所示签字按手印的签名表内，既没有相应征地说明抬头，也没有签字时间，而且所谓的79名村民代表中，仅有5人为西门坊村民，不能代表西门坊多数村民的意见。此外，当年被征用土地前的土地所有权现状调查结果都没有经西门坊相应土地承包的村民确认。

　　村委会征地被指“骗征”

　　这一诉讼尚未宣判，但村民们的想法已经发生了改变。“我们现在感觉状告省政府还是告错了对象，”7月13日，庭审过去两周后，在西门坊牌坊附近的凉亭内，关注状告省政府案件的几十名西门坊村民不时七嘴八舌地发表自己对此事的看法，西门坊村民代表罗锡枢说：“不过也幸亏状告了省政府，我们才知道这块土地到底是怎样一步步从属于我们的集体土地变为工业用地。”而多数现场村民称，从现在了解情况来看，当年是村委会非法“骗征”，让西门坊的村民失去了102亩蕉林。

　　现场的西门坊村民们称，2003年底，东太村委会先后两次召开社员会议，要征用仁份围、东西丫的西一(1)、西一(2)、西二队的102亩耕地，但因补偿偏低等问题，没有通过。随后，村委会撤消了当时任西门坊陈淦堂坊长的职务，绕过西门坊121户417名村民，以村经济联合社的名义，与塘南和塘北经济联合社签订所谓的“征地协议”，但“征地协议”中乙方仅仅只是时任东村村民小组负责人陈谋祥、陈某泉以及前任东村村民小组负责人陈某德的签名，没有其他西门坊村民的签名。

　　此后，东太村委会却以西门坊土地所有权人的名义，办理了工业用地的征地报批手续，而西门坊的多位村民代表称既没有收到土地所有权确认调查，也没有见到相应的征地方案和补偿标准。其中，最让西门坊村民难以接受的是2005年1月20日东太村委会主任陈某超签名，给东莞市国土资源局出具的一份《关于放弃征地听证申请的说明》，其中称，西门坊这块被征土地，补偿合理，权属清晰，无争议，因此不需要进行征地听证。

　　“在我们大多数西门坊村民不知情的情况下，有人代表我们，把我们的土地贱卖了。”西门坊村民代表陈耀文和罗锡枢称，“根据相关法律规定，村委会根本没有权力征地；而东莞市政府相关部门依据虚假证明，比如放弃听证说明、虚假的村民代表签字等，办理了西门坊102亩耕地的报批手续，我们还要继续打官司来维护我们的合法权益。”{Npage}

　　麻涌镇政府回应征地合法

　　针对村民指证村委会当年“骗征”土地的情况，7月15日，南都记者在东太村委会采访时被告知“村委会暂不接受采访，采访需要征得麻涌镇政府的同意”。南都记者向麻涌镇政府宣教文体局发出采访函，7月18日，麻涌镇政府宣教文体局书面给予了书面回复。

　　回复称，2003年底，华丽斯洗水项目正式立项投资，该项目在立项选址后，东太村委会于2003年9月7日、9日、17日与用地范围的经济社村民代表在东村联队办公室就土地征用及征地补偿标准达成协议，该项目用地当年已完成相关征地手续及各项补偿足额到位。村委会于2004年3月一次给付所属各生产队10年的征地管理费，涉及征地范围的村民每年按时收取该用地征地管理费。因属于出让项目用地，又经村委会召开村民代表会议表决通过(会议应到会代表100人、实到会代表79人，到会代表同意确认签名79人)，麻涌镇政府于2004年组织了批次报批材料向省申请征收土地。2005年8月，经省国土资源厅批准，该用地征收为国有建设用地。

　　依照广东省政府的委托代理人出示相应的征地方案和公告照片，当年的征地方案和补偿标准，已有两份公告，均张贴于旧东太村委会公示栏。

　　都是土地涨价惹祸？

　　在南都记者采访中，每一次去东太村西门坊采访，都会有临近村庄的村民闻讯赶来，反映他们村所面临的土地征收问题。“现在村民的法律维权意识越来越强。”西门坊村民代表称。

　　而广东省人民政府委托代理人在庭审后透露，近年来土地征收审批的行政复议和诉讼确实有所增多，但“如果时隔多年村民才诉讼，特别是已征收土地建设项目已经完成的，大多都不会改变当年的审批结果”。

　　另一方面，毋庸置疑，土地价格也是各方关注的热点话题。南都记者在麻涌镇东太村采访过程中，就有基层政府部门的工作人员称：“村民看到土地价格现在高涨才眼红。”而有西门坊村民接受南都记者私下采访时也坦言，现在附近村的土地征收价格听说已经上涨到每亩6万元了。比较而言，就算按照政府2004年当年所谓公告征收西门坊102亩土地的价格，也不过每亩1.5万元，而且还是发放到村民小组账户，无法取现，村民只能拿利息当分红，土地出让并没有让村民感受到明显的收益增加。

　　谈及西门坊被征收102亩土地的影响，在7月13日的采访中，西门坊受访村民代表脱口而出：“那片蕉林抛荒了8年的损失都不少。此外，现在西门坊村民的人均土地减少了，依靠蕉林收益根本无法让西门坊村民脱贫致富，所以许多村民都开始外出打工。”

　　关于省政府委托代理人在法庭上出示的补偿安置费用发放证明，以及上面有西门坊村民的签字证据，在7月13日的采访中，西门坊的村民代表称：“我们之所以签字接受村委会发的钱，那是当年村委会以征用土地的名义发放的租赁费用，去年我们的人均分红才830元，这能算是卖地给村民带来的收益吗？还有，征用不等于征收，我们都有那102亩土地的《东莞市农村集体土地承包经营权证》，上面清清楚楚地写明我们享有30年不变的土地承包权益。”

　　此外，也有不愿具名的受访村民称，之所以会出现越来越多的征地纷争，不仅与村民越来越关注集体土地的使用情况有关，也跟村民小组没有自己的领头人有关，“如果村民小组的负责人真正为村民着想，真的能够代表村民利益，每个重大事项都能够召开村民大会表决，尊重村民意愿，我相信不会出现这么多征地纠纷。”

　　[维权时间表]

　　●2011年8月1日西门坊村民发现当年村委会征用土地的异常使用情况，多方打听，获知东太村经济联合社2004年签署的《征地协议》。

　　●2011年9月西门坊多位村民到村委会质询“是否倒卖土地”，随后村委会送达通知，讲述华丽斯工业用地征收情况，并称不存在村干部倒卖土地给开发商的问题。

　　●2011年10月24日西门坊村民第一次组织76位村民联名向东莞市国土资源局举报村委会关于西门坊102亩土地的征地问题。

　　●2012年8月15日因不服东莞市国土资源局答复的内容，西门坊村民第二次联名要求东莞市国土资源局公开被征地块信息。

　　●2012年10月19日西门坊76位村民委托12名村民代表和律师，依法向东莞市国土资源局申请信息公开，随后收到《信息公开告知书》。

　　●2012年10月30日西门坊聘请的律师正式向广东省国土资源厅提出行政复议申请，随后向广东省人民政府提出行政复议申请。

　　●2012年12月西门坊79位村民联名向东莞市检察院举报102亩土地被征收问题，未被受理。

　　●2013年2月春节后村民收到广东省人民政府“驳回行政复议申请决定书”。

　　●2013年2月20日76位村民委托16名村民和律师，正式向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状告广东省政府。

　　●2013年6月27日广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开庭审理此案，不仅西门坊村民代表到庭旁听，东太村临近村(居)的村民也有人到庭旁听。